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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172分钟的电影赋格

一年前分析《低俗小说》的时候,曾经yy过更激进的玩法:用复调音乐的手法来组织电影结构。一开始是一个简单的主题,随着时间轴的纵向推进,几条旋律(故事)不断发展下去,在横向上互相影响、映衬甚至发生直接的联系,最终织成一个强劲有力的逻辑网。曾经向当电影导演的朋友问过如此操作的可行性。大导演说太难了这不可能,而且观众没法理解。没想到沃卓斯基姐弟真给做出来了!

对位法是在音乐创作中使两条或者更多条相互独立的旋律同时发声并且彼此融洽的技术。对位法的英文名称Counterpoint来源于拉丁文punctus contra punctum,意为“音符对音符”。对位法并不是指单独的音符之间的和弦,而是指旋律之间的相互作用。它既可以是用两条或两条以上的旋律交织成和弦,也可以是以多组和弦交织表现出旋律。对位与和声的特点刚好相反,和声追求的是纵向的发展,除了一条主要的声部外,其他的声部在自己的进行中以特定的和声结构辅助这条主要的声部;对位追求的则是横向的发展,各个声部各不相同,但又要互相和谐不冲突。

via: wikipedia

复调音乐最重要的写作手法称作“对位法”,这个数学般精密而复杂的音乐写作手法,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被《云图》的编剧大量使用:6条一开始貌似毫不相干、自说自话的故事(旋律)独立倾泻出来,每个故事(旋律)其实都有类似的立意和结构。故事们被打成碎片之后重新拼起来。同一时段,多个线索交替出现,例如:Sonmi受审时谈到“死亡类似打开一扇门”和废奴者回家推开门的画面剪在一起,把废奴者“水和海洋”的谈话和Sonmi上刑场剪在一起。而时间轴上,所有的故事都在不停地重复、变化、演进。这都是典型的复调音乐的做法。所以片子生造了一个《云图六重奏》来点题,以表明电影的结构灵感源自音乐,这不意外。

试试下面这首《赋格的艺术》(Art of Fugue),J.S.Bach作品。你可以仔细分辨几个独立旋律之间的关系 —— 云图把这种玩法视听化了,而且一下子就来了6个声部,比巴赫还要狠~~~~

1. 《赋格的艺术》曲式分析

2. 《赋格的艺术》动画版,这个更直观一些:

最浅层的理念是反乌托邦、反抗奴役、克隆人伦理、政治和商业阴谋……千言万语汇成两个词:(1) Freedom;(2) Truth ~~~ 依稀有《Matrix》的影子,很是普世价值、喜闻乐见 —— Truth老是被未来的夏威夷土著人读成True True,呵呵。克隆人美女 Sonmi 代替了 《Matrix》里的帅哥 Neo 当了先知;《Matrix》里的大反派 Smith 出现了好几次;那个针对克隆人所谓“第一教义、第三教义”,倒像在嘲笑“机器人三定律”;文明陨落之后,人类只能用石头和弓箭作战;关于未来世界,最有意思的是语言 —— 英语已经简化到可爱的程度了。

但最重要的观点是:在时间和空间都无比浩瀚的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尽管个人像一滴水一样微不足道,但这些个人看似微小的举动并不会完全被淹没,而可能会像蝴蝶效应一样被放大,机缘巧合着影响后人,甚至有可能像牺牲者如 Sonmi 一样,被万年后的人类奉为神明。点题的对话是即将投身废奴运动的夫妻回答他的岳父的质疑:

岳父“No matter what you do, it will never amount to anything more than a single drop in a limitless ocean!”(你们无论做什么,这不过是无限海洋中的一滴水而已!)

夫妻“What is an ocean, but multiple of drops?”(海洋,不正是由水滴汇合而成的吗?)

同时,对于人类的死亡焦虑,牺牲自己照亮众人的先知 Sonmi (她颇像耶稣)在行刑之前的那段话提供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I believe death is only a door. When its closes, another opens. If I can’t imagine heaven, I would imagine that door open. And behind it, I will find him there, waiting for me.” (我相信死亡只是一扇门。当它关闭时,另一扇会打开。如果我想象不出天堂,我愿意把它想象成一扇正在打开的门。在门后,我会发现他就在那里等我。)

“Our lives are not our own. From womb to tomb, we’re bound to others. Past and present. And by each crime and every kindness, rebirth our future.”(我们的生命不仅是我们自己的,从子宫到坟墓,我们和其他人紧紧相连,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每一桩恶行,每一项善举,都在未来轮回。)

一代一代的人类,肉体也许被毁灭了,但人的文化基因(memo)没那么容易湮没,会不断传播下去 —— 所谓精神的“轮回”,其真实机制并非通过heaven、hell这类玩意儿(Sonmi 被土著奉为神,暗喻了传统宗教不靠谱),而是通过书信、图书、影像、雕塑、音乐,甚至部落里的歌谣……这一系列文明的载体薪火相传。从这个角度来看,肉体 / 生物基因的传承反而不那么重要。当然导演还是埋了一堆彗星胎记暗示这些巧合也许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就好像库布里克在《2001: a Space Odyssey》里搬出的那块黑石,但这已经不是要点了。

其实赋格曲本身就是“轮回”:在一个声部上出现主题后,其他声部会上模仿这个片段,这时主题的声部演奏与新声部相对应的乐句,最终会形成各个声部相互问答追逐的效果。这犹如电影中这一连串历史人物:相隔巨大的时空距离,却似乎在隔空直接对话。

把电影搞成“六重奏”,头绪太多,无法一次看透。犹如巴赫的键盘作品、赋格曲和绝大部分交响乐,第一遍是不可能听明白的,因为信息量太大。电影前半部分那些支离破碎的故事对观众的记忆力是个挑战:会看不到一些重要细节埋得有多深,走到后面就忘了。《低俗小说》只有四条线,而且耦合度比较高;《云图》放了六条,呃。如果按照最新研究成果,人类的短期记忆(Short-term Memory)的处理能力大致为5±2(以前常说7±2,据说我认识的某心理学专业人士说已经out了),这个已经接近人类认知的上限了。这个玩法对于电影风险很高,也就沃卓斯基姐弟这样的疯狂人士干得出来。

话说3小时讲6个故事,平均每个故事只有半小时,讲好那是真心难啊。所以这个电影的评价一定会非常两级化:被喜欢的人赞死,被讨厌的人骂死,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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